李定边,这位手握万千将士生杀大权的统帅,默然上前。他用手指蘸了蘸木桶里那混入血液与灰烬的、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粘稠泥浆。然后,他以指为笔,以碑为纸,在已初具形态的巨碑基座正面,饱蘸心血与灰烬,工整有力地写下两行文字:一行是遒劲挺拔如青铜重器的汉隶:“此恨属殖民者”;另一行是古朴刚健、刻满历史沧桑的爪哇古体文:“TANAHINIMILIKMEREKAYANGBERSAUDARA”(此土属共生者)。

        当陈敬之撑着竹杖,风尘仆仆,在夕阳彻底沉入火山口的那一刻赶到布罗莫山下时,正看到年轻的战士巴勇再一次提起臂膀,将饱含自己热血的灰烬泥浆奋力泼入碑体的木模之中。少年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,砸在已半凝固的碑石之上,留下一个个细微却深刻的凹痕,如同无声的暴雨击打着干渴的大地。碑石旁巨大的篝火堆在暮色中冲天燃烧,火焰几乎将半山映红。篝火旁,一个只有半边耳朵、穿着油腻围裙的老华人铁匠周世勤,正将一筐筐从泗水城收来的荷兰铜币(印着殖民女王头像的劣质铜板)投入自制的坩埚内。高温下铜板扭曲熔化,化为赤红刺目的铜水。老人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,用沉重的铁钳夹起坩埚,精准地将滚烫的铜液注入巨碑顶端特制的砂模——那是一个熔铸着威武袋鼠与赤炎金龙紧紧相缠、共同衔起一枚橄榄枝的雕像!

        跳动的火光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映照在巨大的碑体上,忽明忽暗,那缺了半片、边缘残缺不平的耳朵,在火光的勾勒下异常清晰——那是十年前在荷兰人的胡椒种植园里,因为多看了一眼工头的账目,被监工用削甘蔗的弯刀随手割去的无声耻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陈大人……”老周在通红的炉火前直起腰,粗糙如松树皮的脸上汗水和煤灰混杂流淌。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豁牙的笑容,眼睛在熊熊火光中显得异常明亮、湿润,“我老周打了一辈子铁,浇了千万斤铁水,可只有这一回,”他用布满厚茧的手抚摸着还散发着惊人热度的模具外壳,“我才真真觉着……这铁水,有血肉的温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万里之外,法兰西帝国的心脏,土伦军港。晨曦被震耳欲聋的二十八响皇家礼炮彻底撕裂!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,身着华贵的海军大礼服,胸前勋章闪耀如星。他抽出腰间那柄作为皇权象征、镶满宝石的祖传佩剑——相传曾是“太阳王”路易十四的遗物——利刃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慑人的寒弧,精准地削断了悬挂着的香槟酒瓶颈。琥珀色的酒液如瀑布般淋溅在“拿破仑号”威严雄壮、刚刚下水、舰艏还系着圣花彩带的铁壳蒸汽战列舰舰艏之上。这艘寄托着法兰西帝国海上野心的巨兽完全符合历史记载:三层甲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九十门闪耀着重金属幽光的线膛炮(主炮为恐怖的36磅);古老的木质船壳外首次铆接了厚达四点五英寸的均质锻造铁甲;巨大的蒸汽锅炉和往复式蒸汽机设计功率高达九百五十马力,以提供澎湃动力,但舰体上依旧保留了象征昔日风帆舰队无上荣耀的辅助风帆系统,新旧交织,如同皇帝复杂面孔的两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拿破仑三世站在高高翘起的“拿破仑号”舰艏,身后金线刺绣的猩红披风被强劲的海风猎猎掀起,如同不熄的战火,露出腰间那柄寒光四溢的路易十四佩剑。舰体在巨大的干船坞中巍峨如山岳,其侧舷两舷炮窗开启,伸出的黑洞洞炮口森然如巨兽獠牙排列,静默地指向远方地平线,仿佛是帝国权力无声的审判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,以数据为证,”皇家海军总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深鞠躬,动作使得他头上雪白的假发滑稽地滑落了一绺,“此舰设计航速十二节,舰体铁甲能在八百码外从容抵御三十磅实心弹丸的轰击!恕臣直言,当今海洋,所有约翰国的风帆战舰,无论其吨位炮甲如何,在此舰面前,都将如玩具纸船!”

        拿破仑三世的脸上泛起志得意满的笑容,正欲举起手中盛满香槟的水晶杯。然而就在这时,侍从官面色惨白,脚步踉跄地冲上舰桥,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报——源头是秘密潜入悉尼的帝国情报局王牌“夜莺”以生命为代价送回的速写!速写上是简易勾勒的几张图样,线条狂乱颤抖,旁边密密麻麻满是凌乱惊骇的法文注释。皇帝手指间那支雕工精美的银质单筒望远镜猛地僵在半空。他只扫了一眼那几张关键的图样,瞳孔便骤然收缩!

        一张画的是一个巨大的、显然不是船壳上的半封闭旋转炮塔!旁边注释如针刺眼:“悉尼干船坞…伏波级改进型…其旋转炮塔采用全新双缸液压传动系统…无需费力手摇…实测炮塔转速均匀…约三秒转动倾角一度!精准恐怖!”旁边的齿轮结构细节速写,仿佛隐隐传来了异国机械精密咬合的可怕低鸣!

        另一张更加惊悚——是“吉野级”巡洋舰(可能是炎华帝国的新锐高速舰)清晰的舰体龙骨截面结构透视草图,流线型被刻意强调!上面一串手写的数字更让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看了如遭雷击,失声惊呼:“最高航速——二十二节?!怎么可能?!上帝!我们……我们还在为突破十二节举行这样的盛宴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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